97学年度优良教师-赵宇脩老师

  • 2019-04-2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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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his is an image无欲则刚,心的修炼
2005年,赵宇脩老师因缘际会之下回到国立台北大学的美术系任教。他谦称自己「不太会教」,但尽量用自己的方式去跟学生分享,学生给他情感上的回馈也很多。曾经有过读大学时和本性违背的学习经历,赵宇脩老师更能宽容看待学生面对学习的挫折和困境。



 /教学与学习支援中心 王欣愉

楔子
进门采访的时候,赵宇脩老师正在画水墨山水,看似日常的练习,一笔一画,皆是静心专注,怡然而自得,浑然忘我,小小的山水在纸上无限延伸,引领我们进入了一个更宽广的「心」世界。

天生对笔墨线条有兴趣
射手座似乎本性该热情奔放,但赵宇脩老师的热情皆隐隐融入静态的水墨之中,老师话不多,但一说开来却总是如赤子哈哈笑开怀,性情温和而不掠夺,虽是入世之人却充满大隐于市的胸怀,对人慈悲,心中充满虔诚和谦和,不争人世输赢,但对心的觉察却是无限探索。一和赵宇脩老师谈话,便觉心中平静,而世俗皆为无形,射手座的冲劲,奔腾在对艺德、艺术本身的追求,如草原骏马;然而生活行事中,赵宇脩老师才展现AB型人的压抑自制性格,笑得腼腆。
上大学之前从未接受过正式的美术教育,他说:「我出生以后,可能我爸觉得这个小孩子真的满孤僻的,让他学点什么心可以有个寄讬,我猜是这样。军职家都很贫穷,算起来不是有能力可以去学那些,他就买了一些画册给我。我记得他第一次买画册给我是齐白石的薄薄一本,写意的花鸟,让我自己去练习。」
一本齐白石的画册,开启了他的艺术之路,虽然曾是文职军人的赵爸爸并无特别支持,却看见他内在自然的艺术天性。「我确实对这个东西还有点敏感,不是对画画,是对线条敏感,我记得我国小三年级时,看到我国小四年级的姊姊要写书法簿,我看她写,我就很想写,就把它拿来写,可能我爸看到觉得我有点兴趣才买一些画册给我。」就读东门国小的时候,学校会找一些学生去参加书法比赛,赵宇脩老师也被遴选出来,虽然他没办法私底下到老师那里去学书法,但是在家里练习,升旗的时间就到办公室让老师批改、指导书法,如此练习过来。国小、国中在这般的机缘之下,对书法常有机会接触、参加美术比赛,读弘道国中时,赵宇脩老师还曾帮忙重写校训。
读中正高中时参加书法社自学书法,赵宇脩老师自承,自己的书法受到当时社员同侪的影响较大,高中不同班的同学黄明理,如今在师范大学国文系任教职,赵宇脩老师说黄明理老师当时在所有竞赛表现都很杰出,自己就有受到他的影响。 
而就读弘道国中二年级时,赵宇脩老师有个特殊记忆是,教国文的导师,似乎了解他对美术这方面的兴趣,有一次特别带他单独去看师大美术系的毕业展。「那次印象很特别,从我国小到大学之前,我只看了那次毕业展,结果刚好是张正仁老师跟林章湖老师的毕业展,他们两个人都是当时毕业展的第一名,所以章湖老师的作品我到现在还有印象,我觉得那因缘很奇妙。我回来北艺大这边,也是章湖老师差不多在担任院长的时候。很奇妙!只有看一次竟然会看到他的毕业展,然后对他的作品有印象,他们画得很好。」师大当时追求写生风气,赵宇脩老师认为国立艺术学院成立,对美术的教学跟追求,对后来的整个美术环境都产生了改变。 
当时要考艺术科系,家里头不同意,因为姐姐已经念了中文系,赵宇脩老师身为家中长子,家里不可能再让他读文科,不得已之下他考了丁组(商科),考到中原大学企管系,读会计学、微积分……等等,完全和赵宇脩老师的天性背道而驰,「超痛苦!我是完全没办法适应那种性格的人!我跟同学一相处,喔,就觉得不是这一路的人──满脑子都是生意的想法。所以那一年第一学期,我还勉勉强强把功课给应付了,后来我就觉得『哇,实在受不了了!』, 我就几乎有点放弃,都泡在图书馆,看些艺术类的书籍。」赵宇脩老师的脸上彷彿爬满当年的痛苦,一位艺术家,被禁锢在数理的迷宫中,恐怕是一种恶梦。
「那时还没听说要成立国立艺术学院,但就想重考,换个科系、换个环境,于是课大部分都放舍掉。所以现在我在当他们导师时,就对他们那种学习上不能安顿的状态满能够了解,有一定的体会。」赵宇脩老师后来几乎很少去学校上课,而且刚好看到国立艺术学院第一届招生,就决定想去考试。他请姐姐美术系毕业的同学画一张水彩画,再请私底下跟人学过美术的国中同学,画了一张素描给他看,他自己则画了三张石膏像。如此简略地准备,从来不曾进过画室「跟人磨一阵子」的赵宇脩老师,便鼓起勇气去考试了。 
「我觉得我的运气很好!我如果没有考上,我就不知道这辈子会变怎样,因为原来那个环境我已经没办法融入了!」考试阶段是赵宇脩老师生命中一个很特殊的阶段,准备的过程惊险,而且赵爸爸当时罹癌住院一年。赵宇脩老师瞒着家里偷偷准备考试,只有赵弟弟知内情。当时国立艺术学院第一届考试跟联考同一天,赵宇脩老师果决放弃联考去考美术系,面对三千人录取三十人,考取率百分之一的严苛挑战。放榜那一天,下午转开收音机,榜单从他之后的名字开始念,赵宇脩老师误以为落榜,瞬间觉得很沮丧。直到后来第二天早上去买报纸,看见完整的录取名单,确定自己上榜了,才敢把这个消息让父母知道。当下赵爸爸、赵妈妈都很诧异,但后来赵爸爸当天想了几个小时,说:「现在国家要成立这个学校,时间上可能有它特殊的意义。」 赵爸爸同意了,赵妈妈也因此点头答应。 
「来到美术系以后就很快乐,那时候借用国际青年活动中心二、三楼,离家满近的,觉得环境气息很特别,所有的老师同学都在狭小的廊道上穿梭,时常要碰面。又是新学校,还没有什么确切的规范,都在试、在找,学生也觉得未来性很大,整个气氛非常像一个大家庭,感觉很好!」学校的自由气息,对学生的创作帮助很大,而回归本性的赵宇脩老师,更如同草原骏马,恣意奔腾。他还记得当时的张光宾老师,被何怀硕老师延请回来教书法,张光宾老师浓浓的四川乡音,对一部份同学来说可能有些听不懂,但对平时对书法已有涉猎的他并不困难;不过因为是书法课,不是严肃的书法史,所以大部分是示范,书法理论不会讲太多──「在那个小空间氛围里头,我们可以感受老师在写的模样,互动的感觉非常好。」因为对于线条和笔墨的敏锐,赵宇脩老师选择读水墨组,他说他一进来就「打定主意,不会有第二种选择」。张光宾老师对于人生和字的境界,竭力追求平淡素朴,字字焕发内在,给予了他对书法上的影响;而何怀硕老师对于时代精神的命题、处理手法上的探索,李义弘老师对于文人画系统的精确掌握,则影响了他对水墨可能有的广度,和更创造性的视野。毕业后,当时的国立艺术学院没有成立研究所,赵宇脩老师想再进修,便又再去研读师大美术研究所。
 
接触宗教,内心和艺术同样深度探索
中学以前,赵宇脩老师没接触过宗教,传统印象中宗教是一个属于比较迷信的东西,可是一个他高中要好的同学全家笃信佛教,却非常的理性,让他不禁开始思索宗教是怎么一回事。高中时看到关于广钦老和尚的小册子──「他们是真实语的人,所以不会欺骗人」,这位台湾唯一众人公认的开悟者,并不识字,中年受戒出家,靠着苦修挂单的身教宣扬佛教,使净土宗深植人心。赵宇脩老师看广钦老和尚的行仪、语录,开始有一些深层的反省。到国立艺术学院后,也有一些朋友有在接触佛法,才接触的比较多。 
对于宗教,赵宇脩老师笑称自己维持在「漂流状态」,敬重各道场或信仰脉络的独特殊胜,但惭愧鲜少参与实修。而他对于宗教的感受一部份来自艺术,他非常喜欢弘一法师,精通绘画、音乐、戏剧、书法、篆刻和诗词,是中国着名的艺术家和佛教僧侣。而明末清初四位高僧──八大山人、石涛、石溪、弘仁,这四位反对清王朝贵族繁缛作风,作风超然的明朝遗民画家,以画抒志,也让赵宇脩老师深刻觉得:「我觉得他们的画非常特异、非常有创造力,我于是想为什么这些人同样画山水画,会这样画呢?他们的生命情调、生命境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?接着发现他们四个又刚好都是僧人,所以特别让我感到兴趣,弘一法师也是不可思议。」历代许多人追求三国时期书法家锺繇的楷书写法,可是赵宇脩老师认为,只有弘一法师写出了那种境界。这些具有宗教身分的艺术家,令赵宇脩老师非常崇敬,也在宗教和艺术方面对他都产生了一些影响。
 
更宽容的教学观
2005年,赵宇脩老师因缘际会之下回到国立台北大学的美术系任教。他谦称自己「不太会教」,但尽量用自己的方式去跟学生分享,学生给他情感上的回馈也很多。曾经有过读大学时和本性违背的学习经历,赵宇脩老师更能宽容看待学生面对学习的挫折和困境。例如迟到早退的状态,他认为美术系创作状态比较个人化,学生虽然有时没有在学校,可是依然有很高的敏感度,「你看他们好像没有在做,可是脑子里都在进行创作这件事,所以很难硬要把他们拉在一个框框里头。」特别是术科课,并非每次出席,或每次缴交作业就有一定的成绩,所以赵宇脩老师觉得还是给学生多一些空间和包容,「而且我们在大学也有这种时刻。」 
这几年教学的经历,赵宇脩老师发觉学生在没有办法调适心理的状态上,人数比例逐渐增高,学习、生活的压力都是成因,每个人的状态都不一样,所以他面对和体会的方式也不一样。「有些小孩子很敏感,是因为他比别人更早碰触到核心的问题,他常常就发觉外在那些东西一下就追求到,或者不足以满足他,所以他对许多事物的本质产生质疑,『心』会觉得很忧虑。」但赵宇脩老师宽心地看待这种结茧蛹化的状态,他觉得在这种状态里头是一种转机,如果周边的人能够尽量给当事者一些正面讯息,协助对方度过这个阶段,那么当事者或许会产生新的可能,破茧而出。这样的宽容,或许是因为赵宇脩老师明了生命是一条无尽流动的长河。 
有时赵宇脩老师会跟学生分享自己的人生态度。他说每天各种新的视觉都在刺激着学生,视觉世代其实并不缺乏对新世界的想法,而且很快速;「可是我觉得有些比较幽微、深刻、古典的,后面有很深的内涵的部分,我会希望分享给他们。」有时候学生在现实里找不到出口,赵宇脩老师会轻轻地告诉他们:严格来说那些烦恼是不需要存在的,众人现在存在的空间其实跟一场梦没两样,所以无需如此担心、计较于现实的世界;金刚经说:「一切有为法,如梦幻泡影」,人生在世,一切生灭、无常,是为「空」。 
「有人说现在科学越来越能够验证属于空性的部分,即使坚硬如石头,其本质仍是一种波动现象。如果把我们的眼睛装成一个显微的超微细状态,我们应该活的超自在,因为整个世界看起来是这么空灵。所以用我们的六根去感受这个世界,是带着严重的有色眼镜去看,我们太把眼见的世界当成真实。」赵宇脩老师都是跟学生分享自己看到的真实世界,而不会直接谈宗教,他说毕竟自己的体会,是属于一种「我见」,他幽默说:「如果说这是对这个宗教的体会,说不定是对这个宗教的亵渎!」
 
谦虚,是因为看到不足
赵宇脩老师觉得自己不足称优良教师的名号,他觉得不管哪个层面来说都不够资格。「因为我觉得我对自己,或对现实人生的规划,虽然不算是随波逐流,但也有点无法掌控。」高中时,赵老师就发觉自己生命里头有一个部分不属于这个现实面,他能看到人心里微细的贪着,而因为相信轮回,所以觉得这辈子应该要能够处理它。他关心人之所以会有「我」的存在感,和生前或生后的世界:「就像我们昨天睡了一觉,有梦没梦,总之你又醒过来了,然后你要重新面对今天,那里头隐隐约约存在一种不断的本质在那里,你要说它是『心』,或是一种『觉性』都好,总之来讲,那种东西你会感觉到它,但你理不清楚到底怎么一回事。如果在这些状态下,我没有把它弄清楚,就满足在世俗的成就或生活里,那你不晓得哪一天、或哪一辈子的哪一天遇到什么样的状况,你会做出什么事情来,你根本无法想像。只因为你不晓得那个本质的东西。我觉得这对我来说是一件满恐怖的事情。」一生对自己所行所想反思觉察,无穷尽地求「知」,而更明了自己之于宇宙之渺小。 
或许是因为对于人生的「知」,赵宇脩老师的画作、书法几乎都是盖印而不落款;被问及担不担心被盗仿,他认为自己的作品不多,「没有很多复制的可能性和需求。」但我有另一种想像:或许赵宇脩老师认为自己是一个载体,一切书写作画,是天地自然意念的传达,因此无需佔有,也无须强调「我」的重要性,去除了「我执」,让作品更加纯粹。当然,这只是一种「我」的猜测。
 
采访后记
如同文章一开头所说,进门采访时,赵宇脩老师正在作画,待及访谈结束,老师突然想起,腼腆笑说:「我有烧水要给你们喝,而且有降到60度,但是我忘了倒给你们喝!」,虽然访谈已结束,我们坚持不需喝水,老师仍起身回头倒了两杯水给我和幸婵喝。看着老师倒水的身影,时空瞬间凝结,如一幅画。我接过那杯贴心降温过的温水,感觉老师的信念彷彿渗入水中,如一条悠远流长的河,流泻着质朴的温度──因为看到的更远,更广,所以知道自己看的不够,因而无限谦卑;对天地感怀,因而知自己之渺小。面对赵宇脩老师,我的心也反思自己对俗世之碌,对名利之贪癡,突然遁入平静的时空。